女足队员返京

巨港的雨夜像是要为中国女足的亚运银牌添注悲情色彩，但竞技体育从来不相信眼泪。北京时间8月31日，雅加达亚运会女足决赛，中国女足在第90分钟被日本女足0比1绝杀，屈居亚军。

9月2日上午十点，中国女足乘坐CA622航班回到国内，与她们同机的中国男女篮和中国女排都是冠军之师。但时隔16年再次拿到亚运会银牌，已是属于这一代中国女足的勋章。

经验匮乏 ]

偶然下的必然

从中国足协正式官宣换帅，到亚军女足决赛结束，正好整整100天。贾秀全接手中国女足的时间不算长，但中国女足亚运会的备战期是所有球队中最长的。在分组抽签结束后，中国女足的教练组所研究的重点对象，就是朝鲜女足和日本女足。

即便对于这一批身经百战的中国女足球员来说，洲际大赛的决赛也是她们未曾经历过的大场面。但对阵日本女足，中国女足做了充足的准备。“日本传接球好，就找三角地带接球。比赛中切记，这种球根本不给她机会，我们的中场大胆顶出来。”赛前一天的准备会上，贾秀全制定了侵略性十足的战术。

“如果像打朝鲜那么踢，我们没有问题。”中国女足的球员在赛前也自信满满——近几年的交手，尤其是奥预赛上终结日本女足黄金一代的经验，让这批中国女足的球员，从心理上就不曾畏惧过日本女足。

一开场，世界排名比对手低了6位的中国女足成了更积极主动的一方。开场前20分钟，中国女足延续了对阵朝鲜一役的高位逼抢，把日本队压在了己方半场、乃至禁区前沿。就地抢下球权的中国女足创造出了远远多于对手的得分机会，但杨莉娜禁区内的抢断、王霜和李影中路撞墙式配合后的射门、古雅沙禁区内的抽射、王珊珊下底突破后的小角度打门以及李影的鱼跃冲顶均与最终的破门失之交臂。

在顶住了中国队开场前20分钟的疯抢后，日本女足逐渐稳住了阵脚，只是泥泞的场地让她们无法有效地威胁到中国队的球门。

下半场伊始，中国女足在进攻线上持续给对手施压。“豁得出去，才能活得像自我。畏畏缩缩的，那不是中国女足的特点。”中场休息，贾秀全让中国女足的球员们在创造出机会时，要更加自信，“宁可站着生”。但中国女足还是先后浪费了直塞单刀和前场4打3的局面。

双方第60分钟的人员调整左右了比赛接下来的进程。在用已经三年未踢前锋的赵容换下李影后，中国女足缺少了前场的支点，开始被日本女足所压制；而日本女足换上了此前队内的最佳射手菅泽优衣香，仅仅两三次触球就完成了最终的绝杀。

“我们整场比赛都限制住了对手，整体的进攻和防守，姑娘们做得都非常好。从比赛的各种数据来讲，我们也占优。但占优不意味着能取得胜利。我们最欠缺的，是对比赛的控制和经验。”贾秀全在赛后清晰地指出了双方的差距所在——不遗余力地高位逼抢固然充满血性，但一味简单快速地将好不容易抢下球权交还给对手，也让中国女足过早付出了体能消耗殆尽的代价。

最后时刻日本女足绝杀的反击，就是最好的教训。由攻转守的时刻，中国女足前场的攻击手已经无力回追，造成了中场防守的脱节，落后几个身位的左后卫韩鹏也已经跟不上中岛依美在边路的突破，在后者起脚的瞬间没有贴上去逼抢，而两个中后卫吴海燕和李佳悦则均没有盯住唯一争点的菅泽优衣香，门将赵丽娜也没能及时出击将球破坏，方向也扑反了。

在一片“虽败犹荣”的盲目赞美中，中国女足在临场应变上的问题也被掩盖：韩鹏掷界外球多达三次违例，是职业比赛中完全应该避免的；在后腰已经抽筋的情况下，贾秀全没有做出调整，导致中后场脱节；补时最后几十秒，在落后一球的情况下，中国女足用一次换人，帮助对手消耗了时间，错失了最后渺茫的机会……

在斗志昂扬地踢了大半场好球后，中国女足还是在最后时刻思想没有统一，该攻还是该守出现了摇摆，为经验的缺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每一次都说不留遗憾……但每一次都还是留下了遗憾。”赛后，一向以笑脸示人的队长吴海燕数次哽咽。

“比赛到下半场中段之前，节奏都在中国队的控制之下。”正如日本女足主帅高仓麻子所言，整场比赛，双方的射门比为14比4，日本队的射门次数还没有中国队射中门框范围以内多。在高仓麻子看来，能在这样看似被动的局面下最终拿下比赛，日本女足靠的，正是坚持了自己的风格，“不放弃是日本足球的DNA” 。

中国女足的这一批队员同样无比坚韧。她们承受了迄今为止最为残酷和高压的训练，在比赛当中不遗余力，令人动容。体能最好的王珊珊发高烧数日，但在雨中拼了70分钟后，她也无法再给对方制造威胁。

可贵的精神力和意志力固然能打造一支铁血之师，但中国女足还缺乏更为智慧踢球的头脑。

老骥伏枥 ]

爆发并非偶然

“这次亚运会，队员从各个方面有了自信，有了进步，希望她们将来能够走得更好。”严厉如贾秀全，最后用一句鼓励的话话语，总结了中国女足这届亚运会上的表现。

客观而言，中国女足在本届亚运会上的表现并非尽善尽美。除了对阵朝鲜和日本的两场比赛表现出色，中国队在其余四场对阵过于羸弱的对手时，均因为过于紧张和急于求成，没有踢出自身的特点所在。尤其是半决赛仅以1比0艰难战胜中国台北，更是给球队敲响了警钟。“遇强则强、遇弱则弱”，成了困扰这支中国女足的一大问题。

中国女足此番征战亚运会的节点，在于对阵朝鲜一役。当中国女足以最朝鲜的方式完胜朝鲜，打出最有说服力的一战后，几乎把自己保送进了决赛。“我们不是弱者，我们是强者，我们站在场地上就要想办法把这场比赛拼下来。这场比赛之后，中国队会把一个全新的面貌展现给大家，我们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支中国队了。”赵丽娜赛后的话语，令人血脉贲张。

赢下了该赢的比赛，没有输掉不该输的比赛，战斗力十足的中国女足在整届赛事中攻入了31球，仅失1球——但正是这最后一分钟唯一的一粒失球，让她们丢掉了梦寐以求的冠军。“我们是很好的团队。今天留下了遗憾，但我们的付出总会被看到。中国女足永远不会放弃。”决赛后，吴海燕泣不成声。

时隔20年再次进入亚运会决赛，这可能是中国女足距离亚洲冠军最为接近的一次。

整个备战期间，中国女足都是一天两练，每堂训练课均是三小时。“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每天训练完就是去理疗室放松，没有一点自己的时间。”古雅沙说。姑娘们用“从天亮练到天黑”形容每天的训练：以往集训，球员们每天至少要给手机充一次电，而这一次，“三天都不充一次电”。

巨港落后的条件，多少也放大了中国女足这一次备战的艰苦：酒店破小，三人挤一屋，门是坏的，灯是坏的，没有空调和电视，墙上还爬着壁虎。就连被套这些基本的日常用品，都是队伍的工作人员专程去买了干净的给球员们换上……“我们不是来旅游的。”姑娘们把这样的外部环境，当成是“农家乐”，苦中取乐。

为了“亚洲老大”的目标，中国女足全队上下这一次倾其所有，但最终，还是“差了一点点”。只是，这“一点点”，恐怕要在未来的很多年里，用更多的努力，和正确的道路，来弥补和追赶。

需要指出的是，“重新绽放”和“走向复苏”，是对这届中国女足最大的误读。参加雅加达亚运会的中国女足球员平均年龄接近26岁，是近年来最大。她们成长于中国女足连续无缘世界大赛、最默默无闻的时光，在经历了屡战屡败的洗礼后，从2014年亚洲杯的季军起步，重返了世界杯和奥运会的八强，具备当前亚洲范围内最多的国际比赛经验，以及不惧怕任何球队的实力。

这一次入选的球员中，包括李佳悦、韩鹏、娄佳惠等老将，不是已经阔别国家队多年，就是近几年已经踢不上主力。在亚运会的重压下，反而是这些老将们最能吃得起苦，扛得起压——她们在历经岁月和挫折洗礼下所体现出来的坚韧，恰恰是许多天赋异禀的中国女足年轻一代球员所缺乏的。

以吴海燕、李影为代表的92、93中生代，以及以王霜、肖裕仪为代表的95、96年轻一代，也是中国女足最后一批同时参加过世少赛和世青赛的球员。恰恰又因为中国女足连续无缘世界大赛，这两批按照足球规律成长起来的球员，又幸运地早早得到了在成年国际赛场摸爬滚打的机会，逐渐成为了如今的中流砥柱。

只是，在这一批处于成熟期的中国女足开花结果之后，中国女足在青少年的培养、包括国字号梯队的建设上是有明显断层的。

玫瑰断层 ]

未来能走多远

从国青到国家队，从世青赛到亚运会，中国女足的国字号球队在一个夏天里接连遭受了被绝平和被绝杀，偶然之下，何尝没有必然。同样是云集了个人特点鲜明的球员，同样是要求快速出球快速推进，但也同样缺乏对机会的把握、对比赛节奏的控制、临场有效的应变，以及最后时刻统一的战术执行。

“差在了细节上，所有的细节都没有做好。”是不满20岁的中国女足国青球员对世青赛最后被绝平的解读，也是中国女足与世界的差距所在。

单拿门前把握机会的能力来说，中国女足国家队和国青队都在浪费大量机会后，遭到了惩罚。在技术和心理稳定性的表象之下，更是凸显出了背后足球理念的缺失：中国女足强调“拼”，用更积极的拼抢限制对手，制造机会，却恰恰缺乏了日本女足所拥有的、冷静的头脑。

在高质量的训练中打磨每一个环节，在高节奏的比赛中合理运用每一项技术，把所有的球员凝聚成一个高效的整体，正是日本女足各级国字号球队都能拥有冷静头脑的基石。即便是在看似完全被动的情况下，日本女足也具备了足够的抗压能力，等待致命一击的机会。

中国女足其实拥有比日本女足更好的体能，但日本女足更擅长控制比赛节奏，懂得合理运用技战术，以柔克刚。这种冷静与智慧，体现在了日本女足的各级国字号梯队中：在夺得U20世青赛冠军后，日本女足在七年内完成了成年世界杯、世青赛和世少赛全部夺冠的“全满贯”。

中国女足的未来则并不乐观。中国足协重点培养的99、00一代搭上了世青赛的末班车，得到了一定的历练。亚运会后，个别球员将会被征调进国家队。但随后的U18、U15女足的培养是否尊重了足球规律，是否具备参加世青赛和世少赛的能力，目前都是一个很大的疑问。

当中国女足依然沉溺于“铿锵玫瑰精神”时，世界女足已经翻篇了二十年。更为现代的足球理念、尊重个人和联赛发展的普世规律，都是比煽情和“精神”更接近“成功”的钥匙。